那些村庄里边的女孩儿们
乡下,女孩儿的游戏,向来比男孩儿少。并且,男孩儿女孩儿的游戏各有疆域,玩不到一起。
大人有嘱咐,男的跟女的玩,烂脚丫巴;女的跟男的玩,烂手指尖。虽未看到应验,却也信以为真。其实这条号令,是大人疏解孩子们的方法,担心混着玩玩久了,顽皮小子与“丫头尖”相互“开掐”。孩儿们听从了训导,把各自职场划得真真的。
虽然在幼小年纪,却明显透出性别的差异。男孩不嫌脏,不怕土,一切科目带有争强好胜的性质。他们疯玩的多啦!摔跤、撞拐、爬树、凫水、开水仗、打弹弓、赛老根儿、扳手腕、剋瓦、嘚呔、抽汉奸、滚铁环、滑冰车、弹球儿、玩连儿、拍四角、憋死狗、拨洋人儿、藏闷儿哥、甩龙尾儿、揉胶泥、戳刀儿、练习蝎子爬……甚至,挺不起眼儿的末末须须,也能造出一台一比高下的游戏,玩出“彩儿”来。结果,大多数情况下,整天整日地成了“小土猴”。
女孩儿的游戏,数量上抵不过男孩儿,但在玩法上不粗野,程式表现清秀、优雅,显得柔美而灵巧。比起男孩儿,女孩儿也有女孩儿的优越,——男孩儿玩的种类多,但它受季节限制,什么季节玩什么,而女孩儿所喜好的,却是“绩优股”,四季皆宜。跳绳、踢毽儿、跳皮筋,大家熟悉,城乡比较统一,有的还保持到现在,咱不去说;咱只谈现今已经消失,当年流行乡间的三种女孩儿游戏吧。
“嗑房子”。
嗑房子预置的条件,是找好一块空地,每人备一个装半饱石子或粮食粒,自家碎布缝的粽子形的小布袋儿。哈腰拿树枝或石片画一个长方形方框,在方框中再画直一条纵向的线,然后穿越纵线画几条横线,形成两边对称的六个或九个方格。画好了方格,大方框一头外沿取中再单独画一个扁形方格,这里为游戏的起点。踏入里面,将布袋掷于脚下,一只脚随之向后勾起,由另只脚跳动——“嗑”,目标是眼前第一个方格。当时她要考虑用几分的力去踢布袋。把布袋可心地踢入了方格以后,她“嗑着”跟进,以同样的考虑向下一个方格“发射”。这一边踢完了,侧转身,由最末一格朝对着的格踢,进入了另一侧,回程也是按顺序,一格、一格地来。到最后,踢入上场时的站位。她跳着回转身,把倒勾着的脚放下,两腿正巧跨在里边的一条短纵线上。这是最为标准、最为完满的范式。
它讲究的规则,踢出的布袋不能超越脚前边那个格的“界”;超过了,或踢斜了,踢到框外,算失败。它的柔性规矩是,在一脚发射之前,本个格内可以两次、三次踢那个布袋,觉得调整好了再踢关键性的一脚。离那个门口近,就少用力;离门口远,就多用力。靠小女孩儿心智的拿捏。
庭院中,篱笆外,是小女孩儿自娱自乐的天地。枣花、槐花喷香时也好,雪花飘飞时也好,总也丢不下这场戏。就在家的附近,大人一叫随时听到,不会像男孩子野得无边,大人喊“回家吃饭”扯破嗓子也不顶事。小辫儿在肩头颠嗒,小脸红乎乎的,特别招人喜爱。
“吃面条”。
做这个游戏,二人即可。身边出现一两名“观察员”,也不反对。它的用具是一根“玻璃丝”或者带色的细线儿。那时的塑料制品刚见,细丝软软的,圆圆的透亮儿,就把它叫“玻璃丝”。红颜色、绿颜色都有。因为稀缺,好美的女孩儿和大姑娘曾经用来扎发辫。有了一根线儿,把两头绾上扣儿,连接上,这唯一的游戏工具就算准备停当了。
玩法,一个人“坐庄”,把这连接出来的两条线,分别缠绕在两只手的手指上;大拇指和小手指除外,只在中间三个指头上绕一圈。然后抻紧、抻开。两个手掌竖着,掌与掌之间有一尺左右的空当儿。做好了这个姿势,就该对脸的另个女孩上手了。她弯起细葱似的两手小指,用小指头尖在两根线上左掏右掏,挑来挑去,组合各种形状。中间凹下去的叫“牛槽子”,成了圆的叫“锅盖”,再有一档顺丝的叫“面条”。做出了这些,做表演的女孩不撒手,将形状给大家看。
一个负责抻着,一个负责表演,脸对着脸。抻着线的,伸着臂,上身不动;做表演的,怎么晃身端详都行。中途,或有一旁“观察员”看出门道,笑嘻嘻劝离正当的场上人,她表演一手。
“吃面条”不挑地方,随时随地。冷天儿,坐屋里的炕沿;暖天儿,搬个小板凳儿,坐在树荫下用功。玩上半天儿,也不嫌腻。
“搋子”。它纯是坐着玩的游戏。一人搋,数人看。玩这个游戏,是十岁左右的女孩。
它的基本条件,要求有一个小炕桌和够数目的子儿。
“子儿”分两种,一种是往上抛的,一种是撒桌上用来搋的。往上抛的,只有一个填充半饱,软软的小布袋儿;去“搋”的,则为四个或六个硬实的小物件。两者合起来永远是单数。如果不讲究,桌上撒的子儿可以是扁形的砖碴、石子儿,略微讲究,是小木头块儿,再上讲究,就是“羊拐骨”了。
小木头块儿也比较好找。哪家做木匠活,女孩赶忙盯着,把那锯掉的木榫和窗棂头儿捡回家,收藏起来。状如军棋的小木块儿,女孩用蜡笔涂上颜色,每个木块有六个面儿,块儿与块儿的相同部位涂上一致的色儿。由此看出,女孩对待这游戏是多么心仪了。
玩它的方式,先把撒桌上的几颗子胡噜平;胡噜平了,往上抛小布袋。抛起的高度齐眉。在小布袋未降落之前,她的眼睛分为两用,盯着布袋垂落,又扫视了一遍桌上子儿的位置,随即靠记忆情况摸子儿。一个、一个挪移,一个、一个翻面。不管翻过来还是没翻过来,都不要耽误接下降的布袋。最终把几颗子亮出同一种颜色,待布袋再降落,连布袋和子儿一把抓起,攥在手心,则算“收官”,完满一局。一瞬间,完成抓子和翻面动作(高手一下能完成两个,手眼慢的,几轮也不见一个成果),又不妨碍立起的,把先立起的碰倒,真要佩服女孩手疾眼快!聪明和灵巧由此展示,比出高低。
一人玩的过程,数名女孩并非哑然无语,她们会伴随上场的人唱唱呵呵。上场的人左手抛起一个子,右手桌上摸,唱一声“美的儿”;又抛一次,又摸,唱“那竿儿”;再摸,再唱,“心好的”“那三儿”。音频交织一起,心儿共同美滋滋的。
搋子使用“羊拐骨”,就有些“豪华”了。它出自羊的前蹄,所谓“羊羔跪乳”使前膝弯曲挨地的那两块小骨头。它“8”字形,很像自行车的一截车链;骨质乳白,又有点儿像羊脂玉。养羊户年关杀羊,顶多杀一只;杀一只羊,只有两个羊拐骨。凑足四个、六个,着实不易。来得艰难,自然珍惜,想办法找来油漆,在凹凹里染红的、绿的永久颜色。谁家有一副羊拐,这女孩备受拥戴,去找她玩,个个过一把“贵族瘾”。
正月里,男孩儿随爷爷、爸爸往亲戚家拜年去了,找小伙伴到大场放炮仗去了,家里剩下妈妈、奶奶和小女孩儿。女孩儿找女孩儿,偎在炕角,玩她们的搋子。一声声“美的儿”“那竿儿”“心好的”“那三儿”,屋子里面的童音奏响新春的序曲。
上面所说女孩儿的三种游戏,加以分析,均来自传统心习。两种关系着“吃”和“住”,一种关系着心智伶俐。“嗑房子”——念叨“住”;“吃面条”——念叨“吃”;“搋子”——为早期的乞巧练习。它反映了农业时期人的低端所求,女性的贤良,女性的顾家,一切习惯从这儿孕育。女孩儿长大以后,组成家庭,将为之做出不懈的努力。
人生有根,草木有芽。塑造一生重要品质,由幼年而始。久久童年竟那么不容易从心底抹去。
董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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